辉克's Blog

创造机会的人是勇者;等待机会的人是愚者

不长叶子的树(下)

你们每天上几次厕所我都一清二楚。杨成最后下结论似的说。
  我目瞪口呆地听着。
  我伟大的祖国啊,强大的人民民主专政啊!我还能说什么??
  那,那,你们为什么不阻止我们?我半天才挤出一句话。
  杨成笑了笑,说,因为你们没有破坏,你们是真正的黑客,不是破坏者。只要你们一旦违反了网络安全法,我就会毫不客气的把你们抓起来。其实,只要你们未经许可进入他人的系统,就算不做破坏,也已经违法了,我只不过不想这么做而已。
  我也年轻过,也希望过啊,杨成的眼神掠过一丝惆怅。
  我傻傻的听着,象听故事一样。
  算了,我看你也不会透露五一计划的详情。你不愿说,我们也不勉强,反正我们也知道得差不多了。你可以走了。
  我呆呆的站起来。我不知道回去怎么办。是告诉肥猫他们,还是退出五一反击战?
 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想法,杨成在送我出门时,似乎很随意的说了一句。
  其实,美国这次做得太过分了,适当给他们一点教训也是应该的。我想,政府也会原谅你们的。有张盘,你拿回去看看。
  我在车上才把这话回味过来。我看了看手上的磁盘。我已经猜到了里面是什么了。
  果然,当我回到宿舍后,打开磁盘,我看到了一个威力巨大的攻击软件。不同于儒虫,不同于邮件炸弹,这是一个做得精致可以说是完美的程序。它可以截取远程系统的序列号。要知道,每一个用户请求登陆时,系统会对登陆名和密码进行确认,这一切都是经过数据链路层进行的。一般的黑客工具都是试图截取数据链路层的数据以获得权限。可这个程序,可以通过物理层的特性来取得权限!!
  我几乎是嫉妒地看着这个软件,我宁愿用全部的积蓄换取它的源代码!
  我恨恨地骂了一句。因为,这个软件的有效期是五月七号。我想都没想到要破解有效期,我有一堆的将试用版转为完全版的软件,可我根本就不用去试。
  能写出这样的程序的人,你就别指望能破解。
  我不是轻易被打击的人,可我的确很佩服他。我不知道是不是杨成写的,不管是谁,我都感到了自己的浅薄无知。我曾经在井底望着天,现在想起来,有太多的东西值得我去学。我知道中国的黑客水平,我算顶尖高手了,却也是拿着老外写的工具去攻击老外。就算偶尔自己写了一两个程序,也顶多是做做小修改,从来没有从系统的角度改善它。我真有点怀疑这次的攻击行动能有什么意义了。靠人海战术让老美的网站瘫痪几个小时有意义吗?是显示中国人民的技术实力,还是显示中国有十二亿人?
  我长久的思索着。
  电话响了,我抓起电话,是小茜。
  你怎么把手机关了?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辛苦!!
  小茜的声音似乎有点快哭出来了。我记起来了,在车上我被要求把手机关上。一回来我就忙着看程序去了。
  我有点愧疚的说,对不起,让你着急了。
  我看你被几个人带上了一辆警车牌照的车,出什么事了?
  没事,没事,这不已经回来了吗?
  我不想告诉小茜这件事,一是不想让她为我着急,二也是觉得女孩的口风不紧,说不定过几天全公司都知道我的底细了。
  我过来看你。小茜在话筒那边说。
  不用了不用了,我急忙说。我还要花点时间研究一下那个程序,另外也要和肥猫通个气。
  真不用了?
  真不用了,我挺累的,想早点休息。
  那,好吧。
  小茜挂断了,我听出来,她似乎很失望。我把话筒拿在手上,半天也没放下。
  我也很失望。真希望小茜能坚持一下。
  虚伪的男人啊!
  我无精打采地走进办公室。昨天晚上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肥猫,这让我很惊讶。在我的印象中,这是很少出现的情况。按肥猫自己的话来说,一天让他不上网,比杀了他还难受。
  早知还不如把小茜叫来,我想入非非。
  迎面而来的小茜和我打了个招呼,我向她笑了笑。小茜仔细地看了看我,发现我身上没有 被警察虐待的痕迹,放心的走了过去。我感觉她有意无意地撞了一下我的肩。我对此很受用。
  主任匆匆地走出去。我看到他慌张的神色。就算是前几天公司系统被黑也没见他这么慌张过。我心里一动。跟着他走了出去。
  在一楼的大厅里,我看到主任和几个人正在交谈着。而那几个人,赫然站着杨成!
  我的脑袋里闪过一个词——奸细!!
  难怪,难怪,我自言自语。我都说不出我现在的心情了,没有一点愤怒,只是平静。我看着主任和杨成一起,走出大厅,上了那辆黑色小轿车。
  我木木的站着。我的愤怒开始一点一滴回来,凝聚成火焰。
  等着瞧!!我咬着牙。
  主任一个小时后就回来了。他进门我就拦住他。主任吃惊的望着,我看出他的脸色很不好,几乎是雪白的。我认为这是心虚的表现。我说,我要和你谈谈。我虽然仰制怒气,但傻子都能听出我的口气不善。主任盯着我看了好一会,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。
  最终我和主任面对面坐在主任的小办公室里。
  有什么话快说吧,主任似乎很不耐烦。
  你是怎么知道的?我说。
  什么?主任没听明白。
  我是说,你怎么知道我是天王?
  我看出主任的嘴突然张得很大,他盯着我看,好象不认识一样。
  你说,哪个天王?
  我的怒火越来越盛,居然还在装模做样!
  除了网络里的黑客天王,还有谁?我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,说。
  主任长久地看着我,然后说了一句让我无法冷静下来的话。
  我不知道你是天王。
  你和杨成的说话我都看到了,还想骗我?我四处找杯子或烟灰缸一类的硬物。
  杨成来找我谈话,因为,主任长长地吸了口气。
  因为,我是肥猫。
  一个天大的笑话,我的耳边一片轰鸣,只看到主任的嘴唇在动,听不清说什么。
  我想过会和肥猫见面,但打死我也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下。
  这是一个奇妙的社会。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微妙、复杂、单纯。
  我不了解主任就象我不了解大街上的一个陌生人。我了解肥猫就象我了解我自己。我知道肥猫的喜怒哀乐,就象知道自己一个人在夜晚关机之前那种似乎失去一切的悲哀。看着屏幕的一闪,陷入死寂,我的心便也空荡起来。然后我只有在黑暗中,让自己尽快的睡去。睡去不是为了本能,而是我们明天不得不工作。
  肥猫和我讨论这个话题时,我和他都有一种世界末日似的感觉。
  我看着眼前的主任。白白胖胖,肚子发福,带着习惯的微笑,有点浮肿的眼睛。此刻,他的微笑有点凝固,变得很怪异。你可以想象当一个人笑容出来了一半是什么表情。浮肿的眼睛是夜生活的象征,这和我是一致的。除此之外,我在主任身上找不到任何我在网络中所熟悉的特征。
  我和主任就这么面对面坐着。若干时间后,我起身,走出房间。
  我实在没法说什么。房门关闭时,我眼角的余光看到主任重重的往椅子上一靠,似乎失去了全身力量。
  我和小茜在小区的花园中行走。傍晚的太阳有一种灿烂的旋目,两人无语。我想我越来越欣赏小茜了。一个真正的女人应该在他身边的男人重重心思时,陪着他静静地走一走。我不喜欢自作聪明说得太多的女孩。
  你觉得主任怎样?我忽然问了一句。
  小茜好象早就知道我要问这一句。也许是我早上从主任房间出来时就看到我的表情怪异了。
  在这个社会上,人都在保护自己,都在隐藏自己,小茜似乎在自言自语,这不是一种错误,只是一种本能,就象动物的保护色。我们没有方法指责,尤其是女孩。小茜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。你太追求完美了,你不再改变的话,注定是遗憾中孤独地生存。
  现在不是在校园中了。小茜说。
  我重复了一句——不是在校园中了。
  一种久违的感动出现在心底。不是为了那句话,而是为了有这么一个人对我说出了那句话。
  我对小茜说,我知道。
  我本来就知道。但有人以朋友的身份,以一种温暖的语气说出这句话,我不免对这个社会产生了一点信心。
  我对小茜说,今晚,去我那里,好吗?
  小茜好象会错意了,红着脸说,我才不去了,才几天,就想……
  我笑了。我用一种很温柔的口气说,今晚你一定要去。
  剩下的一句话我没有说。今晚是确定明天总攻的最后一次战前讨论会。我宁愿让小茜红着脸想偏了。
  这让我有一种大战前的紧张与刺激。
  看到桌面出现的一个美丽女孩的照片,小茜的脸色很不好看。我也没指望她兴高采烈。让我惊讶的是,小茜没有问我这个女孩是谁,我还希望她能问一下,我可以告诉她我以前的情感。那个世界已经封闭很久,是需要人进去打扫一下的时候了。
  我在聊天室的登陆名中敲入不长叶子的树。小茜张大着嘴看着我,作为一个网络中的自由者,当然知道这个名字代表什么意思。
  是的,代表天王。
  如果说,以前的天王是一个消极面对的人,那从现在起,我逃出了给自己设下的牢狱。我知道,当我再往镜子中看时,我将不再看到面目狰狞。我会看到平和,宁静,充满希望和斗志的我。
  也许,是因为小茜的存在,或者准确的说,是因为偶然的机会让小茜进入了我的生活。
  人基本上都在,包括肥猫。我和往常一样先和肥猫打招呼,他也和往常一样和我打招呼。我忽然觉得上午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。那种熟悉亲切的感觉又回到了我身上。我相信肥猫也是如此。如果他不和我一样,那我也就不会和他交往这么多年了。
  红客的领袖作为临时指挥中心的牵头人,先发表了讲话。我们就称他为RED吧。黑客联盟的组织者——BLACK.飞鹰——EAGLE.
  RED的口气中带有一丝沉重和不安,但愿只是我的感觉。如果我和肥猫在政府的监控下,他能例外吗?
  谁也不知道RED是谁,在中国的网络中,这是一个神秘的名字——似乎在网络诞生的那一刻起,这个名字就已经存在,而且将永远成为网络史中的一个传奇。就象中国大多数黑客在入门时看着台湾软体蛀虫的教材一样。
  RED告诉我们,不要在美国人的网页上留下过于激进的话。这立刻遭到了EAGLE的反对。EAGLE对美国,对日本,对印度等等非友好国家的态度从来就是一句话——灭了这帮狗日的!用政治术语来说,属于左派。
  我要在美国情报局的网页留下几个字:I WILL KILL ALL AMERICANS!
  EAGLE敲出一个愤怒的符号。在上一次的会议中,将美国情报局分配给了他。
  这不代表任何意义!RED说。
  至少代表了中国还有一群有血性的男人!
  我看着两人的争吵。作为独来独往的逍遥派,我不好说话,虽然我比较赞成RED.但存在的总是合理的。
  小茜默默的看着,我惊讶她的态度。我想起了平时风风火火的她。我说,他们总是这样,知道吗,一山不容二虎。
  其实这是鸽派和鹰派之争。这话我没说,女孩一般不关心政治,我也只想和女孩讨论生活。
  我对小茜说,我们出去走走。
  我希望在战前能轻松一下。他们的争吵我已经习惯了。吵到最后一般是以EAGLE的妥协告终。肥猫告诉过我,一旦做出决议后,EAGLE 不会再说什么。用一句话来解释,这是人民内部矛盾。
  这是一个温暖的夜晚,夜晚中有一只温暖的手,还有分布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一起奋斗的人。有争吵,也有欢笑,有共同的信念,有共同的敌人。
 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我开始恐惧死亡。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,我想到死亡就象面临着无边无际的黑暗。在青春发育的那几年里,对死亡的恐惧和对女人的向往同时左右着我的身体。我清晰的记得家后面的小山。那里堆砌着坟墓。豪华气派的,落魄凋零的。我时常可以看到腐烂的木材,倾倒的石碑,残破的瓦罐。为了克服对死亡的恐惧,我每天早上跑到山坡上。那里有一座气派的水泥墓。我坐在台阶前,大声朗读着英语。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训练起了作用,在高中毕业后,我已经忘记了什么叫死亡。
  然而,此刻,这种恐惧又回到了我的身上。当我面对着黑色的屏幕,我竟然没有勇气打开它。我怔怔地看着表。还有一个小时,攻击就要开始了,而我,却在颤抖。是害怕?是激动?
  我忽然怀念没有网络的生活。没有网络的生活中,充满了朋友愤世嫉俗的指责,充满了瓶瓶罐罐的撞击,清脆响彻在大学校园的操场上。
  我仍清晰的记得老师的声音:我们现在要讲的DOS操作系统,估计就要被淘汰。微软公司最近推出了一种叫WINDOWS的窗口式操作系统……
  我在声音的回荡中,按下了POWER键。
  我无法确定死亡和我目前的行动有什么内在的联系,有时候我会在毫不相干的物体间联想。我穿越物体空间,就象穿越时空。
  恍惚之中,无数闪烁的星星飞过,无数的数字在变换,扭曲,伸缩。我就象星孩中的大卫,知道自己要回到出生的地方。
  一切静止了。我站在美国的自由女神的火炬下。上面写着:欢迎一切渴望自由的人。这里是你们的家。
  我说,这里不是我们的家。我们的文化不需要侵略。
  我相信这个世界终将统一,这个地球终将没有战争,没有冲突。但不是现在。
  现在,我们要用自己的方式维护我们的民族尊严。
  这是一个坚固的城堡。我先连接到德国柏林大学的校园网,然后转登到韩国,再转到俄罗斯,最后来到了五角大楼和航空航天局门前。这两个该死的系统连个帐号都不给我。我为这两个系统编写了两个不同的密码档。在为五角大楼的密码档中,包括了所有我能查阅到的美国军人的名字。巴顿,艾森豪威尔,鲍威尔……。我把他们的名字正着敲,反着敲,加上一个美国人对名字的昵称,加上他们的生日,他们的入伍日期,加上五角大楼的建成日期,加上美国建国年份,加上国庆日。在N ASA的密码档中,则是所有宇航员的名字和历次飞船升空的日期。我满脸仇恨眼框布满血丝,孜孜不倦的守侯在机子前。看着进度缓慢的增加。三个小时过去了,我已经攻破了好几个一般的网站,可这两个系统的破解进度已经百分之五十,仍然没有猜对一个帐号和密码。
  已经传来消息,白宫网站被潮水般登陆的中国人堵塞了。系统已经关闭。十分钟后开启,又再次堵塞,于是再次关闭。
  这不算什么胜利,没有侵入到内部。倒是飞鹰已经侵入了中央情报局,在主页上留下了一面红旗,和中国失踪飞行员的照片。正如肥猫所说的,他没有留下过激的话。
  RED也已经进入了时代周刊和纽约时报的网站,贴了一篇中国黑客声明。
  我狠狠地砸了一下显示器。显示器闪烁了一下,不动声色的继续运行。
  我准备向RED求助。这不是什么羞耻的事。入侵系统只有靠猜密码,有时试几次就出来了,有时好几天。我曾经试过一个星期才找到帐号和密码的。当然那时处在摸索阶段。后来总结出来了一点规律——对军事网站的帐号,就不用去试什么S U,ROOT,SYSTEM等等,根本没用。对一般的网站,用这些帐号十拿九稳。我就入侵过帐号是ROOT,密码是123456的系统。
  忽然之间机子发出五佰的歌声——那里湖面总是澄清,那里空气充满宁静……。
  那里当然没有澄清的湖面,也没有宁静的空气。我喜欢这首歌,因为对我来说,一个系统的内部就是一片挪威的森林!
  是五角大楼!我进去了!我看了一下帐号,吃惊的发现是CHINARUSSIA,密码是STARWAR.真是侥幸。我把与美国不友好的国家名字,和与战争相关的词输入,让他们自由组合测试。看来五角大楼的程序员们也患了一个通常的致命错误——用单词作为密码。甚至连大小写都不分。
 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,开始了五角大楼内部的搜寻工作。看来,这个帐号的主人权限不小,可以修改或创建用户组。其实我也该知道的,权限大的人,除了系统管理员,一般都是官僚。越是官僚就越没有保密本能。
  我轻松地打开VI,运行我编写的解密码SHADOW的程序。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。我在主页上放了一幅漫画:布什拿着导弹发射器,对着地球说,我要给你民主。
  我讨厌强加的民主。
  NASA的系统仍没有攻破。我决定把密码文件修改一下。漫长的假期,要做的工作多了。
  我在荒原行走,饥渴。天上的九个太阳温柔地抚摩我干涸的肌肤。我把鲜血涂抹在身上,我感到一丝清凉,我知道这是死亡前的清凉,但我无法抗拒。我在手腕上割出一道深深的口子,让涌出的鲜血流进我的嘴里。我的牙齿越来越长,我的头发也越来越长,我发现变成了狼,一头荒原上独自行走的狼。
  我仰天长啸,声音凄厉的穿过干燥的空气,壮烈地冲向太阳。
  有一只猫怜悯的看着我,用历经沧桑的眼睛。我从它的眼里读到了它的过去,它前几次生命的历程。我问它,你现在是第几命了?猫说,第九命了。
  我说,于是你隐藏起来,把你锋利的爪子折断,把你的爱恨喜怒放在心里。你的身体越来越肥,你终于成功的修道,变成了一只肥猫。
  猫说,你还有其他的办法吗?它的身体颤动,悲哀。
  我无言以答。
  是啊,我们还有别的路走吗?
  看看天上的太阳吧,猫说。有时我向往那里,我知道在那里我将没有任何躯体,也许我还到不了那里,但我仍然渴望着。
  我渴望轰轰烈烈的过程,猫悲哀的说,但我只能是渴望。
  从黄土上散发出的热浪让我的眼睛一片模糊。我说,我连渴望都没有。
  有时这是一种幸福。猫说。知道吗,悲观的人总是看到红灯,乐观的人总是看到绿灯,在我的眼里,真正开心的人是色盲。
  我和这只肥胖的猫面对面坐着,我发现自己的身体逐渐变胖。我恐惧。肥胖的猫可以在人群中生活,肥胖的狼却将在自然中灭亡。
  但我无法阻止,我看着自己的身体象气球一样膨胀,我的皮肤逐渐变薄,变透明,我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血肉。千万条血管欢快的奔腾,为即将冲出牢狱而欢呼雀跃。
  我的身体在一声巨响中粉碎,块块的碎片,毛发,混合着血水,滴落在干裂的土地上。
  我在此时醒来。我觉得后面会发生一些变化,也许有乌云,有暴雨,有彩虹。可是我醒来了。我茫然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显示。我不再想梦中有什么。我只想到,中午吃什么呢?
  我拿起快餐店的菜单,拨了几个号码,门铃响了。我放下电话,拿起门上的对讲机。一个声音说,起来了?我说,起来了。那个声音说,吃过饭了吗?我说,正打算叫快餐呢。那个声音说,我给你带了,开门吧。
  我按下开门按纽,我想起这个声音是小茜的。想起这一点费了我很大的努力。以至于我在吃着鸡腿时有点惭愧。
  幸好小茜不知道。她坐在一旁,专心致志地看着我吃,眼睛眨啊眨,让我觉得鸡腿里是不是放了香水。否则为什么我的嘴里我的气息里都是小茜身上淡淡的清香?
  吃完了,我发现自己的思维正常了。看来熬夜和饥饿很容易让人的精神出现问题。在我考虑吃饱了后要做点什么的时候,古人已经替我安排好了。
  饱暖思淫欲。
  这是我第一次吻小茜。我觉得我的唇干燥,就象梦里的荒野。小茜的唇湿润,一点一滴滋润着我。我就象久旱的植物,用我所有的根系贪婪地吸取大地的甘露。我闭上眼睛,黑暗中宁静温馨潮水般涌来,我在潮水中呼吸,自由。
  我感到了我身体的活力,我在小茜温暖的气息中感受到了一种称为幸福的感觉。
  还有渴望。
  我不知道现在的渴望和梦中的渴望有什么相同之处。人都是在极度的情绪中渴望。渴望朋友,渴望爱情,渴望充实,渴望快乐。
  我的手指在小茜的身体内滑行。小茜在颤动。我没有体会到拒绝,只有羞涩。
  我忽然觉得悲哀。我的羞涩在哪里?在许多年前的记忆里?
  在光滑的背上,我的手停滞下来。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。我只知道我的心中一片空白。小茜一动不动地伏在我怀里。我知道她在想什么。
  你有没有体会过,忘记自己的时候看到了对方的内心世界?
  电话尖锐地响起。实际上,电话铃很悦耳。我不知道是气愤还是解脱,拿起了电话。
  杨成的声音。
  恭喜。他说。昨天你们攻破了231个美国网站。其中190个是拒绝访问式,30个是链接错误式,11个是侵入修改式。231个中,防范级为C 的有210个,为B的有15个,为A的有6个。你占据A中的一席,所以祝贺你。
  停了停,他说,中国的网站有25个被攻破。全是侵入修改。防范等级为A的有5个,为B的有20个。
  我沉默,我知道杨成要说明什么。但我只能说,我不明白你的意思。
  杨成说,我没对你说过任何话,我也不需要你明白我的意思。攻破的六个防范登记为A的系统中,有两个是俄罗斯的同行帮忙。
  那有什么关系?我说,俄罗斯也是在帮自己。
  杨成说,你为什么不用我给你的工具?
  我沉默。
  我不想解释。我的自尊,身为天王的荣誉,让我无法接受杨成的馈赠,特别是处在杨成这样的身份。
  我反问一句,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用?
  电话那头一片寂静,然后传来一声叹息。
  “嘟嘟”的忙音响起。
  我回头看了看小茜,她一直在看着我。
  我说,我们继续好吗?
  这是一句很无聊的话。在不恰当的时候,在不恰当的地点。我说出这话就后悔了。我觉得自己是越来越白痴了。说这话我能指望女孩做什么反应?点头说O K吗?
  让我惊讶的是,小茜很恰当地回答了我的话。她什么都没说,只是又闭上了眼。
  我越来越觉得小茜是个可爱的女孩了。
  在这后面的一段时间里,我把网络,把黑客都忘记了。我不是什么黑客天王,不是什么网络中的孤独的侠客。我也不叫不长叶子的树。我只是一个普通人,渴望爱情,渴望女人的身体,渴望现实中的正常生活。
  我在快乐中忘记过去。我在快乐中憧憬未来。我在快乐中享受现在。
  这是一个温馨的夜晚。小茜在台灯下看书。我在计算机前努力工作。小茜在台灯上罩了一个红色的塑料袋,于是整个房间笼罩在迷离的气氛中。我坐立不安地敲打着键盘。终于,我回头说,小茜,能不能把那个该死的塑料袋拿走?小茜说,为什么?
  我说,这玩意让我无法安心。总让我想干点别的事。
  小茜莫名其妙地看着我。我不怀好意地看着她。小茜似乎明白了什么,红着脸把塑料袋扯下。也许没有红脸,只是灯光的错觉。
  我安心了,看着眼前的屏幕。我正和几个天王总结昨天的战况。我把杨成告诉我的数据说了一下,网上一片沉默。技术上的落后是一个永远的痛。我们有什么办法?操作系统,不管是W INDOWS,UNIX/LINUX,都是老外的。有一段时间,把微软在WINDOWS上安装后门的事情抄得火热,到后面还能怎么样?该买的不都要买?不用W INDOWS,用什么?
  只有靠我们这一代努力了。肥猫说。
  我似乎能看到主任胖胖的脸上闪动着无可奈何。从知道肥猫的身份起,我对他的第一反映由一只肥肥胖胖懒懒散散,老打哈欠的猫,换成了主任的严肃表情。很奇怪,这两者已经完美的结合在一起了。我想象两者时没有任何的别扭。
  RED通报了一下攻击纽约时报和时代周刊的情况。他在上面发表的黑客宣言是经过我们一致通过的。
  EAGLE说了一下中央情报局的情况。我感觉他也费了很大的力气,这从他的口气中就猜得出。EAGLE把中央情报局的系统骂得狗血临头,对R ED不让他贴过激言语还在耿耿于怀。
  下次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能进去了,EAGLE说。
  肥猫的任务是一些美国的政府部门,他负责的美国能源部的系统,是最早侵入的,被国内外的媒体广泛报道。我有点怀疑肥猫是不是用了杨成提供的工具。但我只是怀疑,我不会问。这是黑客之间的守则,除非自愿,任何一个黑客不能询问另一个黑客是如何侵入系统的。当然,现在我和肥猫的关系有些特殊。
  我说,我想邀请一个人参加我们下一步的行动。RED,BLACK和EAGLE说没问题,我介绍的人肯定可靠。肥猫却反对。
  我觉得这个圈子还是控制得严一点好,现在政府对这个事件的很敏感,人多了会出问题,肥猫说。
  我当然知道肥猫为什么反对。他知道我想推荐谁,他的反对也是为了小茜。
  是啊,谁知道这个事件后,杨成会怎么对待我们?利用完了,是不是就消灭掉?在杨成的心里,想必也是把我们这几个当做心头刺吧?
  但,我还是宁愿相信杨成。也许是他在电话那头传来的那一声叹息。我知道自己还是显得幼稚,按肥猫后来对我说的,你啊,还是年轻了点。我回答说,不管怎么样,现在的结局不是很好吗?
  虽然肥猫的反对,我还是坚持。这个一个松散的组织,每个人凭自己对祖国的热情和信念在做出没有任何报酬的牺牲。何况,在这个圈子里,我拥有比肥猫更崇高的声望,R ED,BLACK和EAGLE也支持我。
  我把小茜叫到机子前,让她看上面大家对她的欢迎词。小茜笑了笑。
  我看得出她是比较开心的,可是,在我想象中,她应该比这更开心的。也许,在几天前,如果告诉她这个消息,她会激动得手足无措,可是现在,她只是高兴的笑了笑。
  我真不明白女孩。是不是得到爱情和家庭后,对事业的追求就会变淡了?
  不管怎么说,我很高兴,能和小茜一起并肩战斗。
  起码不用自己叫快餐了,我偷偷地想。
  战争已经进行了四天。没有硝烟,没有鲜血。除了NASA的系统外,我已经完成了分配给我的所有任务。面对着NASA坚固的防线,我几乎要放弃自己的固执。为什么不用杨成给的软件?我面对着系统的一次次错误提示,恼怒地想。
  我打了个电话给肥猫。不管怎样,我还是习惯称他为肥猫。
  你用的什么工具?我问。
  肥猫知道我的意思。他沉默了好久,然后一字一句地对我说,那只不过是工具罢了。
  我没听明白。
  肥猫说,我一开始就没想过不用。重要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。
  人追求的不是过程中的美丽吗?我说。
  没有结果的完美,过程有什么意义?肥猫说,人总是这样,局限在自己的天地里,为了自尊和虚荣,错过了很多东西。
  我忽然想起自己的过去。我的过去有一颗晶莹的眼泪。
  你说不用他的工具,那你能不能不用所有软件?你可以自己去编一个,我相信你也能编出来,可你用的语言,你的软件工程的思想,是你自己的吗?
  在我这个年龄,肥猫说,是怎么方便怎么用。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和自己斗气。
  我没有办法回答。毫无疑问,这是对我的人生观念的一次挑战。
  我握着话筒。很久。
  我说,是社会改变了人,还是人改变了社会?
  没有回答。肥猫已经挂线了。
  我默默地挂上电话。
  取出那张磁盘,我深深地看了一眼。我知道,一旦用了它,我就将失去了一些珍贵的东西。我曾经追求过完美,但理想还是不能改变现实。
  在软驱前停留了一下,我用力一推。我听到弹簧清脆的声音,如此美妙,在我的理想世界中滑过,就象飞鸟掠过天空的痕迹。
  是的,有一道看不见的痕迹。
  三天后,五月七号。中华黑客联盟、中国红客组织、中国飞鹰三大组织发表联合声明,宣布停止对美国网站的攻击。历时七天的中美黑客大战结束。
  我和小茜、主任面对面坐着。餐厅的气氛很好,有轻音乐,有人低低地细语。主任总是用一种审视的眼光看我,想发现一些不寻常的地方。
  你大概发现了,我叙述这个故事的时候,一会儿用肥猫,一会儿用主任。这说明我已经能分清现实和网络了。现实中只有主任,网络中才有肥猫。能分辨这一点让我很惊讶。我记得以前都在这两个世界的边缘。
  我面带微笑。应该说是幸福的微笑。我的手和小茜的手握着,这让小茜感觉很羞涩,也让主任感觉很难受。
  活该。我想。虽然几天前发的工资条上显示,我的工资级别加了一级,我还是没有对主任表现出友善来。我发现这段时间来,主任几乎是在讨好似的对我微笑。
  你真的决定了?主任说。
  我说,是。
  主任很羡慕的看着我。此刻他的眼神不只是是作为领导的。当我昨天把辞职信交到他手里时,他只看了一眼标题就做出了一个领导的反应——遗憾,惋惜,好象说你怎么能这样公司待你不薄等等。
  我相信作为一个朋友的立场,他会理解我的。我们都清楚的知道做为一个科技人员的辛苦。我们整天喊着创造价值,却忘记了找到自己。我记得以前我有很多理想的。当年我在校园中满怀柔情地对女朋友说,毕业后我要带你去天涯海角。
  毕业后的几年里除了过年回家我没有离开过深圳。我在匆匆中忘记了诺言,忽略了最珍贵的。
  找好了工作没有?主任说。
  我犹豫了一下,还是决定说实话。
  杨成告诉我,他那里有个空缺。
  主任吃惊地看着我。呆了半天,不知道对自己还是对我说,那也好,那也好。
  不过,我不会很快去上班的,我说,我要休息一下。我看了看小茜,她也在看着我。
  有时候,人是需要改变的。主任说。
  对,就看有没有改变的勇气。
  对了,RED和BLACK他们问我,上次开总结大会的时候,是不是你在捣乱?
  我笑了,你说呢?
  挽着小茜的手,我出了餐厅的门。回头看了看主任。
  网上见,肥猫。我说。以后我是猫你是老鼠了。见到我可要小心一点。
  主任笑了笑。网上见,天王。我会更放心大胆了。
  走出了很久。阳光刺眼,我把眼睛眨了眨。
  怎么了,小茜说。
  我说没事,你想去哪玩?
  随便你啦。
  那就离开深圳。
  这座飞速的城市,每天接纳着无数理想和热情的年轻人。他们在这里创业,恋爱,生活。每天有许多的故事,也会有人很多人离开。
  这是一个普通的故事,发生在虚拟世界,也发生在现实世界。有很多人关注过它,然后又慢慢遗忘。只有在若干日子的又一次网络卫国站中,它才会被作为历史偶尔写上一句。对我来说,这一切并不重要。
  重要的是,它发生了。而且改变了我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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